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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坐在窗边。窗子半开着，透进穿堂的凉风。莫名地想起一句“十里荠荷香，并作南来一味凉”，不知是否记错了，也不知是哪一首诗词的上的句子。只是此情此景，倒与此句分外相似。
窗边的铁栏杆已经斑驳了。红锈在窗沿上堆成一座小山。有些许闲散的意味。窗外已尽是枯叶的爬山虎直伸进来，虚弱地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，引起关于夏的遥想。雪白的壁上留下爬山虎那又圆又小的脚的印迹，看得很清晰，只是当年那也许青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叶子已经杳无踪迹了。
窗外下着雨，不大不小。雨声繁若虫鸣。远远望去，空中腾起一层朦胧的水雾，凄清且迷离。就像是中国式的写意山水似的，模糊看不清，大片大片地留白，然而心中早已荡起了一点儿涟漪。我总疑心雨中会悄然走过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，在雨中驻足，吟诗，默然地走上一座古老的石桥，蓦然回首，娥眉一笑寒尘清。
然而美人是终不会有的。此时地上已铺好了一层水，随着雨势起伏不定。颇有些“江间波浪兼天涌”的气势。街灯的倒影在水中皱巴巴地缩成一个蛋黄，来来回回，荡来荡去，有如星辰般美幻。属于它的独有的橘黄明亮的颜色，在水中荡得很开，很开。
我不知这场雨是否算作秋雨，没有秋蝉的哀鸣，没有枯叶的陪衬，更没有文人所熟知的那一种秋的况味与萧索。然而这一场雨来得这样出奇的清，出奇的静，出奇的凉,郁达夫在《故都的秋》中写秋雨，说北方是“一层秋雨一层凉啦”，但在南方，这场雨过后的第二日仍是暖阳当空，碧蓝天色。于是这一场雨夹在这两日的晴空中便越显得温婉，越显得清凉。若它来得早些，便显得暖和，是“沾衣欲湿杏花雨”；若它来得迟些，便是冰针刺骨的“寒雨阵阵”，让人避之不及。然而它拿捏得这样准，让我不致讨厌，反而心生喜欢。
记起读《红楼梦》湘云醉卧石上一段，曾小小地起了诗意，为她写了一首小诗“醉卧花阴暑色浓，芭蕉掩面不闻风。骤起细雨蒙粉面，为伊撑伞护妆容。”读来自觉甚美，只觉得世上最美好的雨莫过于此了。然而如今我的心思却全在这一场浑似秋雨的雨上了。它的形，它的态，它的味道，它的声响，都是如此耐人寻味。古人醉于山，醉于水，醉于月间广寒宫，醉于人间三秋桂，我却醉在这场雨上了。
我仍静静坐在窗边。“秋来叶上无情雨，白了人头是此声”。这话我是早知道的，并且非常喜爱。只是我常怀疑，一场小小的秋雨怎么会“白了人头”？然而当我闭上双眼，漆黑一片的时候，只觉得五脏六腑全然被清空了，只留下一双耳。细听，那雨声砸在石阶上，泠泠作响；落在叶片上，只是极轻柔的一声；而那雨汇入地上的流水时便干脆悄无声息了。四周被静填满了。只听得见这几种雨声在以不同的频率，不同的形式，奏出不同的调子。空灵之声，令心中冷寂而又惶然，身上顿感寒凉侵体。原来真的会“白了人头”。
我隔着窗子，品了一回雨。这一道窗子，横亘在我和雨中。而诗意，仅一窗之隔。
然而我只能像一个悲伤的囚徒，望着窗口透出的一丝阳光垂首叹息。
我被困在这由窗子隔出的温暖的牢笼里。
若你愿意出去，若你可以出去，请你撑一把油纸伞，伸手掬一捧雨水，代我感受这雨的况味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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